“留下来!”林宏弟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把对面的搭档周少秋吓了一跳。
林宏弟眨了眨布满血丝的眼睛:“舍不得孩子套不来狼!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可别忘了给我烧香。”说毕,林宏弟将一张信用卡甩给身旁的出纳:“立即给我取出5万块钱来,我就不信拿不下这位吴所长!”
出纳接信用卡的手有些发颤。她心里清楚,这个案子如果犯了,无疑会在武汉引爆一颗重磅炸弹,弄不好自己也会血肉横飞。
读报惊悟:亿元大案从此破
这位出纳的担心果然成了现实。几天后,即2004年1月,这起涉案金额7.34亿元、涉及18户企业,被定名为“2·16专案”的伪造海关完税凭证骗抵税款及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案一经浮出水面,就在武汉引起了巨大震动。
最早发现这起案子的是时任湖北省武汉市国税局东西湖区国税局第一管理所所长的吴方成。
吴方成爱读书看报,中国税务报他几乎期期都看。“这个案子的发现,我就是从中国税务报上刊登的一个案例得到启发的。”在后来的采访中,他这样告诉记者。
吴方成说,那天他正在看中国税务报《法治周刊》上的一篇文章。当读到一篇有关不法分子利用海关完税凭证骗抵税款和如何鉴定海关完税凭证真伪的文章时,吴方成眼睛突然一亮。
吴方成虽然有着丰富的管理经验,也曾查获过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案,但他对利用伪造的海关完税凭证骗抵税款这一新的作案手段还是有些陌生,因为在他的辖区还没有发生过类似的案子。报纸上这篇文章让他想起了自己辖区内的一家企业。于是,他打开了桌上的电脑。
“申报额上千万元”、“进项抵扣用的是海关完税凭证”、“新办商贸企业”——当电脑屏幕上的这些信息一一映入吴方成的眼帘时,他的眉毛挑了起来。这家武汉市佳永实业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佳永公司)会不会有问题?到这家公司实地检查后,他又发现一些新问题:未见海关报关单、仓储单、运输单。
“这很可能就是一起利用伪造的海关完税凭证骗抵税款案!”结合报纸上的相关报道,吴方成当即作出判断。
所长亲自登门,林宏弟慌了。“生意”做得好好的,怎么税务局的人来了呢?不会吧,用海关完税凭证作案是新战术,按道理是不会出事的。他一面急着给吴所长打电话,询问检查结果,一面用请客吃饭等手段对吴所长进行拉拢。
在对待佳永公司的态度上,吴方成开始态度十分严厉;后来局领导作出稳住林宏弟的指示后,吴方成再与佳永公司接触时,口气就缓和了很多。林宏弟是生意场上的人,最会察言观色,吴方成态度的变化使他觉得吴所长也是个凡人,便决定把吴方成拉下水。
几天后,林宏弟带上出纳驾车直奔国税局。
巧得很,林宏弟与吴方成在国税局门口邂逅。林宏弟满面堆笑,吴方成也客客气气。出纳乘机将两个纸盒放到吴方成的车里,并说:“两盒药,给您补补。”
分手后不久,林宏弟给吴方成打过去一个电话:“吴所长,您看一下车里的两个药盒,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吴方成打开药盒一看,吃了一惊,里面竟是一瓶药酒和厚厚五沓人民币。
这些东西让吴方成对这件事终于有了把握——林宏弟在盗取国税。
危楼深藏:看到警车就颤栗
吴方成及局里的领导有些急,急的是你明明知道林宏弟在干什么却不能对他动手。因为没有证据,一旦动手,就会打草惊蛇。警方虽然有权力抓人,但如果你24小时拿不出证据,就得放人。
东西湖区国税局领导当即决定,派人迅速奔赴深圳文锦渡海关,待拿到证据后再请警方抓人,以做到万无一失。
第二天下午,一份传真从深圳电传过来:所验45份海关完税凭证有44份系伪造。
有了这一纸电文,捉拿林宏弟就有了法律依据。武汉税、警人员立即行动,赶往佳永公司。不料,“神通广大”的林宏弟跑掉了。
公司里空空荡荡的,除了一台电脑、一张桌子和一张床外,已没有继续留人的迹象。办案人员请技术人员打开了加密的电脑,他们发现林宏弟的公司在武汉遍地开花,一共有4家。
林宏弟是广东省潮阳市人,过去在武汉服过役。退伍后曾做过几年小生意,后来到武汉做起了发票生意。
做发票生意需要一定技术。不过林宏弟不缺技术,他的老乡不少都是这方面的“专家”。
武汉市公安局经侦处四大队三中队中队长谢红松说:“他们有人专门研究发票管理和技术上的漏洞,而且相互交流,相互传授,毫不保留。他们有严密的作案流程,即先是从广东等地搞来伪造的海关完税凭证,拿这些完税凭证作为企业的进项抵扣,然后对外疯狂虚开,赚取开票收入。他们还知道目前海关与“金税”工程不联网,是作案的好时机。这些人多是广东潮汕人,也有一些是浙江人。”
听罢“林宏弟案”的案情汇报,武汉市国税局局长汪康坐不住了。他亲赴一线,参与案情的分析研究,并提出了抽调专人、成立班子、税警联手、内查外调、举一反三、全面排查的办案思路。由税、警双方联合组成的专案领导小组即刻成立,市国税局副局长郑俊生挂帅担任组长。
武汉市国税机关立即展开了对武汉市所有商贸企业增值税一般纳税人的全面清查。“其结果是,今天冒一家,明天冒一家,很快就查出与佳永公司差不多的作案企业18家。”一位稽查人员说。
警方一面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线索对林宏弟进行缉拿,但林宏弟却“处惊不乱”,依然留守武汉。因为他在武汉市武昌区还开了一家公司,他还想再捞一把。就在他潜伏武昌之时,他的一部仅有几个人知道的手机的号码却意外地被警方探到。
案件终于有了进展,办案人员有些兴奋。但就在警方要缉拿林宏弟之时,林宏弟因为武昌的那家企业的违法行为暴露而突然离开武汉。
“我们与稽查局的同志分析后一致认为,他一定回了广东老家。”武汉市公安局经侦处经侦四大队大队长胡协清说。
林宏弟没敢回家乡潮阳,他知道往家跑等于送死。他选择了到广州避避风头,而且住到了远离市区的机场旁边的一片居民楼。
武汉警方很快尾随而至,在这片居民楼的出入口蹲守。“我们知道他住在这几栋居民楼里,但到底是哪户,就不好确定了。”谢红松中队长说,“他基本不开手机,有事就发短信;有时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无线上网,用邮件与外面联系,然后迅速下线。他在屋里放了好几箱方便面,准备打持久战。虽然偶有亲戚从外面给他送东西,但我们也不认识。”
蹲守一周后,抓捕林宏弟的任务移交给了广州警方。
自我囚禁的日子实在不好打发。林宏弟每天都在屋子里看电视。胡协清大队长说:“林宏弟从电视里一看到警车,都会浑身颤栗。”
据林宏弟后来交代,不知多少次,他从噩梦中惊醒,汗透衣被。他恨自己,恨自己怎么一下子变成了孬种。想想在武汉的时候那么悬,他的搭档周少秋多次劝他逃走,但自己依旧能不乱方寸,还安慰周少秋:“这就像飞行员弃机跳伞,还没到时候呢。”想想过去,他觉得现在实在太窝囊了。
一天傍晚,他毅然拉开门,决定出去松松筋骨,探探风声。他带上墨镜,照了照镜子。“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他暗骂自己。于是他摘下墨镜,又换上了平时戴的琇琅镜。这是他钻到这栋楼里后的第一次出门,他有一种兴奋感。不知怎的,刚迈了十几个台阶,他的背上就开始冒汗。已是6月暑天,出门能不出汗吗?他给自己打着气,接着往下走,但脚却越来越沉,像灌了铅似的。他停住了脚步,慢慢地抬腿回了房间。
回屋后,寂寞又像厚重的长夜,将他紧紧包裹。他打开笔记本电脑,要给朋友发个邮件。不知怎的,这一天,电脑怎么也打不开,沉重的黑屏上,只有一串串白色的洋文,无论他按哪个键,就是进不了页面。这下他急了,电脑是他与外界联系的主要工具。没有电脑,不等于进了监狱。他从一张旧报纸上,查到电脑维修广告。
“喂,是修理电脑的吗?我的一个笔记本坏了,能上门来修一下吗?”
“能修,您的机子是什么毛病呢?”
“别问了,就上门来看吧。”
“您不说毛病我们还真修不了。”
“……”一来一去,这个电话差不多打了10分钟。当林宏弟合上手机盖的那一刻,突然惊出一身冷汗——自己的详细住址已经在通话中暴露无遗。他脑子一下懵了,身子像煮过头的面条,软软地耷拉下来。
一阵惊恐之后,他渐渐恢复了清醒。他知道大事不好。他迅捷地从地上爬起,将钱悉数装进行囊,带上笔记本,三步并作两步向大门奔去,好像屋子里藏着一颗即将爆炸的定时炸弹。
“笃笃笃……”房门在这时突然敲响。
“谁?”林宏弟的心突然一紧。
“修电脑的。”门外传来当地人的口音。
“噢,我开门。”林宏弟的心松了下来。
林宏弟打开防盗门,见门口站着3个“修理工”,他像触了电似的,呆立在门口。旋即的惊慌之后,他平静了下来,用生意人的口气说:“我给你们50万,把我放了吧?”
锃亮的手铐铐住了他的双手,铐住了他无限膨胀的欲念。
万元奖金:一生光阴作赌注
就在林宏弟躲在武昌继续作案之时,“王培河案”的稽查侦破工作已经悄然启动。
“这是最漂亮的一仗。”武汉市国税局稽查局副局长吴荣华说:“因为有了稽查侦破‘林宏弟案’的经验,加上税、警密切配合,优势互补,包括‘王培河案’在内的以后几起案件都干得干净利落,非常漂亮。‘王培河案’还被列入‘湖北省经侦十大精品案件’。”
王培河是广东省揭阳市人,与林宏弟算是老乡。2003年7月间,王培河与王树光等人在武汉江汉区开办了武汉佳振贸易有限公司。他们在一个办公地点,注册了3家公司。到案发时,在6个月的时间里,3家公司共伪造海关完税凭证115份,抵扣税款1663万元,涉及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2061份,涉案金额1.8亿元。
王培河只有小学文化,公司的业务也是虚假的,但他却有本事拉来一个有大专文化的女会计。如果说王培河为了发大财不惜以身试法的话,而那位女会计又是为何心甘情愿地踏上他的贼船的呢?
这位会计叫愈胜安,今年27岁。愈胜安是浙江人,毕业于当地的一所税务学校,并且取得了大专文凭。
“与别的会计不同,她既懂税务,又懂财务,也算是个人才。可惜啊,因为走错了路,一生就这样毁了。”参与抓捕和审讯愈胜安的市公安局经侦处四大队副大队长倪红不无惋惜地说。
愈胜安有一个美满的家庭。为了能与正在武汉当兵的丈夫在一起,她从老家跑到武汉,并在一家财务公司工作。后经人介绍,愈胜安在王培河的公司当起了会计。
王培河将3家公司的账本都扔给了她,让她做见不得阳光的“地下工作”,但钱却舍不得多给,每月几百元就打发了。“你吃肉,连汤都不给我喝,把我当傻子呢?”愈胜安要走。
好不容易找到业务能手,王培河怎么会轻易让她走呢,于是只好松一松钱袋:“月收入先不动,但年底我再给你加一笔奖金。”“多少?”“1万元,怎么样?”愈胜安点了点头。
难道为了这1万元钱,她就不怕牢底坐穿?“我有个生病的母亲,又有个正在读书的弟弟,我需要钱。”愈胜安案发后这样为自己辩护。
警方开始收网,温文尔雅,水波不兴。
行踪不定的王培河,2004年2月20日这天突然被愈胜安叫到了公司。
“这么急叫我来,有什么事吗?”王培河有些慌。
“昨天税务局来人了,翻了咱们的账,还说要看看报关单什么的。”
王培河突然瞪大了眼睛:“你给他们了吗?”
“我假装没翻到,说过两天给他们送去。”
“他们还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们也没说什么,只是说最近发票管得紧,开票量大的企业都要看一下。”
“你看是例行检查还是有备而来?”
“我也没看出来。”王培河“刷”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叹道:“唉!这是关键时刻,要是我在就好了。”
愈胜安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唉,对了,人家还说要见见你呢,说一块吃个饭,还说最好去台北大酒楼。”
“那好,”王培河突然咧开了嘴,“我了解他们,不过是想敲一把,不怕。”
不一会儿,王培河又狐疑起来:“他们没收咱们的‘金税’卡吧?”
“没有。”
“那好,这说明他们不是针对咱们一家。”王培河自言自语。
尽管王培河认为自己没有被税务局盯住,但对于是否赴宴,还有些举棋不定。
2004年2月下旬的一天,愈胜安将相关资料送到了税务所。那位几天前下户的管理员又提起吃饭的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跟你们的老板熟悉熟悉,沟通沟通。这两天怎么样?”
“会不会是鸿门宴呢?”王培河嘀咕着。他想,即使是鸿门宴,也得去;否则,你就得撤,这样的话,偌大个戏台,不是白搭了吗?”
“去!”因为预料到了风险,王培河决定单刀赴会。
傍晚6时半,比约定时间晚了30分钟,王培河终于露面。
王培河进门一看,见包间里等着他的有4个人。与王培河认识的那位税务干部介绍说,几个人都是税务局的。其实,那里面有两位是警察。
“怎么就你一个光杆司令呢?没把助手、女秘书带来?”有人打趣道。实际上,这句话是有含义的。办案人员希望当天晚上能将涉案人员一锅端。
“我和姓张的民警不怎么说话。”谢红松中队长回忆当时的情景说,“我们怕露馅儿,就说自己是军转干部。我们要他把他的搭档叫来,一起热闹热闹。但王培河说他们去了广东。”
酒过三巡,当觉得王培河已经不会将同伙叫来,两位民警只得不客气地动了手。
就在王培河落网的同时,另一路跟踪会计愈胜安的侦查员也同时出击,将其擒获。
接着是连夜突审。王培河和愈胜安一开始都挺硬。审问中,王培河的妻子频频来电。看着手机上的号码,王培河僵硬的脸上挂上了泪水。
作为会计,愈胜安当然知道大祸临头。但她善于表演,快天亮时,她捋了捋短发,故作轻松地说:“一夜没睡,我该回去休息了。”
天一亮,税务稽查人员就奔向机场,飞赴深圳。下午,海关完税凭证系伪造的鉴定书电传回武汉。警方在规定的留置时间内对王培河、愈胜安实施拘留。
不久,王培河的同伙、在广东汕头又开4家公司的王树光也在汕头被警方抓获。
2005年1月,王培河被法院一审判处死刑,缓期执行;会计愈胜安被判处无期徒刑。
“王培河案”侦破后,武汉税、警又一举破获14起同类案件,其中包括3起公安部督办的特大案件。截至今年3月底,共追捕犯罪嫌疑人23名,为国家挽回损失4552万元。武汉市国税局稽查局局长叶宝胜说,“2·16专案”的成功告破,得益于税、警联手、统一部署、出击迅速和组织严密。专案的成功查处,震慑了犯罪分子,营造了一个良好的经济环境。
(中国税务报社)